作文题及其背后的写作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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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作文题及其背后的写作文化曹：傅老师好！按照计划，这期对话应该谈作文评价问题，可前段时间召开了一个全国写作论坛，我听了几节课后与教师们交流，对作文题有了一番思考，所以想改变一下计划，和您聊一聊中美课堂中的作文题，您看好不好？傅：曹老师好！谈谈作文题？上期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曹：那是教科书中的作文题和写作教学的步骤，这次讨论的是课堂中的作文题，它的类型、特点、优劣长短及其背后的写作文化。因为传统和现实多方面的原因，中国大陆的教师很重视作文题，很多教师甚至觉得没有作文题的作文课没办法上。他们认为作文教学就是给个题目，让学生完成，然后批改讲评，作文教学就是这么一个过程。这是中国教师写作教学的集体无意识

2、。现在“为题目而写”“为题目而教”已成为写作教学的基本范式。傅老师，请您先介绍一下美国写作课堂中的作文题。傅：好的。美国高中生通常会遇到三种写作作业或写作题目：学习型写作、命题写作、高风险考试中的写作。曹：在中国大陆，作文题有不同分类，一般分为三类：（1）自由命题（教师不给题目，学生自己命题自由写作）；（2）半自由命题，比方“一堂 的作文课”（学生根据自己的感受理解，在横线上填“有趣”“无聊”“大开眼界”“印象深刻”等词语，并围绕这个自己填写的题目写作文）；（3）非自由命题，又可分两类：一是给定题目，比方“你听，多美”，让学生根据题目写作；二是给一段材料，让学生自己审题立意，谋篇写作。这里的“

3、自由”也好，“半自由”也罢，似乎都是围绕作文题目在转。您能具体说说美国的三类作文题型吗？傅：学习型写作又分两种：一种是“快速-自由发挥的写作”，这是美国教师课堂上常用的写作练习方式。一位美国教师说过：“一周中总会有好几次，在刚开始上课时，我会把一小段话放在投影上面，念给学生听，然后让学生快速写下感想。这样简单的、常规的写作练习效果非凡。”另一位教师说她喜欢用快速写作的方式让学生“醒过来”。在她讲课中，会“在一个出乎意料的时候，暂停讲课，让学生用5分钟快速写作。能够让学生快速罗列出刚刚的讲课内容（不看课堂笔记），也能够让学生看笔记，提出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或者根据当前所学习到的知识写下想到的一些奇

4、思妙想”。这种快速、有效的自由式写作练习能够培养学生的自信心，激活学生的思维，让每个学生都变成写作者。另一种是“与阅读关联的写作任务”。美国的高中语文课是“阅读引导写作”，写作多是和阅读相关的问题和任务。课堂上的写作题目与年级教学大纲要求吻合，话题更放开，学生有更多的自由去探索。比方，在学生学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犹太人惨遭大屠杀后，写作题目是：“当一个群体拥有比另一个群体更大的权力，将会发生什么？”这个写作的目的在于让学生去探索种族灭绝的权力动态。教师是这样解释说明的：“一些人总相信事出有因，不过，在夜晚这本小说里，发生的事情鲜有公平可言。写这个篇文章要探索的是小说中的那些无意识的行为。”又

5、如，当学生暑假结束回到学校时，针对他们暑假阅读的小说，他们会接到下面的写作任务：“根据你暑假阅读的小说，选择一个人物（不一定是主人公），他的思想要被两个互相冲突的欲望、雄心、责任或影响拉扯着；然后，写一篇结构合理的文章，要指出这两个相互矛盾的冲突力量分别是什么，解释一下这个人物身上的矛盾冲突怎样折射出这本小说的主题。”这种与阅读相关的写作任务是为了深化学生的阅读理解，促动学生积极思考文本外的东西，把所学到的知识与更大的问题结合起来，培养学生对文学作品的分析水平。曹：这种写作练习类型，我们一般称之为“随堂练习”或者“读后感”，但你们对阅读要求更高，让人们印象深刻。说说命题写作吧。傅：命题写作就是

6、州统考模拟题。佛罗里达州统考写作要求是：小学生写500字左右，中学生写8001000字，高中学生写10001200字。考试时间为4560分钟。典型的命题写作通常以一段陈述开始，然后提出问题，让学生用作文的形式回答。比方：1.在我们生活中，很多人、地方、东西都跟你小时候的记忆不一样了。一些变化是细微的，比方沿街的一所房子重新刷了新漆，有些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例如一个标志性建筑的拆除。请写一篇作文，描绘一个人、地方或者东西在某些方面改变了。请描绘他/她/它变化前的样子和变化后的样子。告诉你的读者你对这些变化的感受。2.我们或许都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某人在不经意间就变成了英雄。这或许说明英雄并不是天生的，

7、是由时势和环境造就的。你对英雄的定义是什么？请描绘一下英雄所具备的特征。引用具体的事件或者场景来说明你举例的人物表现出了英雄的行为。曹：那“高风险考试型写作”呢？为什么称之为“高风险”呢？傅：因为它将影响或决定考试者的晋升、入学或者毕业。在美国，这类考试通常是由营利性的教育测试公司在运作，例如皮尔森（Pearson）、ETS（Education Testing Service美国教育考试服务中心）、ACT（American College Testing美国大学考试中心）等机构。一个州通常会跟某个教育测试机构就该州每年的大型州立考试签订合同购买其考试服务。下面我分别列举介绍佛罗里达州统考作文样

8、题（2014版），ACT写作考试样题（2014版）和AP（美国大学预修课程）写作考试题目（2013版）。1. 州立标准化写作考试样题（选自9年级）。学生读一篇关于美国制衣历史的文章（1343字，未附），然后写一篇作文：请写一篇关于时装款式和时装制造业发展的报告文章。你作文中的看法、概念和信息应基于所提供的阅读文章。请合理安排好时间，这样才能：阅读短文打作文草稿写作文修改和订正作文你的作文最好包含几个段落。记得花时间去阅读、打草稿、写作、修改和订正。这样的考试是为了满足州立共同核心标准的要求而产生的：是基于文本的探讨和论证，而不是像以前的考试那样尽量把写作往学生的生活经历和兴趣靠拢。这种新题型产

9、生的原因是学生背景差异大，任何考试都很难真正贴近学生的兴趣和生活经历。新题型无疑比以前的考试更具挑战性，在佛罗里达州的教育者中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2.ACT写作考试样题（选自9年级）。分析性说明文写作题：做决定之前充分考虑权衡各种选项是明智之举，但是考虑得太久也可能贻误时机。请写一篇作文解释三思而后行的利弊。请用理由和例子来证明你的观点。与佛罗里达州的写作考试题一样，ACT的写作考试也尽量把考试内容向共同核心标准看齐，例如考查中学阶段要求学会的4种写作文体等。但是ACT的考试比佛罗里达州的考试更合理，学生更容易写，这与其在教育测试领域的悠久历史不无关系。3.AP写作考试样题。在美国，高中生就能

10、够选修大学的课程，例如AP（高级课程）和IB（国际预科证书）课程。假如学生通过这些课程的考试就能获得大学认可的学分。AP和IB课程的英语语文课程非常注重文学和写作，强调对经典文学作品的阅读并写出深刻的分析性文章。在这样的课程里，学生学的其实是大学的内容。下面举AP的一道典型的写作题。下面的写作题要求学生在2小时内用作文的形式对3个与文学相关的问题写出自己的回答。（预计时间40分钟一个问题。每个问题的分值占作文总分的三分之一）问题1请仔细阅读玛丽奥利佛的诗歌（未附）。写一篇结构合理的文章，分析一下奥利佛是如何通过比喻和其他诗歌技巧来表达树和家庭的关系的。问题2下面的文字段落来自D.H.劳伦斯19

11、15年的小说彩虹，该作品围绕19世纪后期生活在英格兰农村的农民布朗葛文一家的生活。请仔细阅读下面的段落，然后写一篇作文，分析劳伦斯如何使用文学手法去刻画这位妇女的形象和描绘她所处的境地。问题3一部成长小说，讲述主人公从少年到成熟过程中的心理或道德上的发展过程，到逐步理解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请选择主人公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心理上或者道德上的关键时刻，然后写一篇结构合理的作文，分析说明那个关键时刻对这整部作品起到什么作用。你能够选择下面书目中的一本，或者具有同样文学特点的作品。不要只单独概括情节。（下面举出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麦田里的守望者简爱灿烂千阳等28部名著。AP课程班学生被理所当然地认为已经读过

12、以上所有的名著了，需要他们用所掌握的文学分析技巧根据对文学作品的记忆写出一篇作文。）曹：你提到的三类作文题，美国中学生经常遇到的是哪一类？傅：第一类。第二、三类只在应试备考时才做，比方州统考或大学预科考试。而且大学考试决定取消写作，因为一篇文章往往不容易看出学生的水平，批改起来也受罪，所以决定取消。高风险考试最糟糕的是已经成为教学的指挥棒。按照考试要求的作文教学其实是在毁坏教育，让教师和学生都成为考试的奴隶。这种做法极大地伤害了美国公共教育。曹：中国大陆的常规作文也非常强调“学习型写作”，但因为受应试影响，很多教师往往在高一时就让学生练习写高考作文题，使得高一写作高三化，常态写作高考化。作文题

13、目与学生的生活、思想、感情脱节，与学生成长的需要关系甚远，所以多是“假大空”的东西，问题很严重。其实这种“只见题目，不见写作”的作文教学，自新式语文教育以来，就受到语文学界很多有识之士的批判，但久批未改，根子就在于我们以考试为导向的考试文化没有受到根本性的冲击。傅老师，美国教师在教学中是习惯于自己设计作文题，还是选用别人设计好的现成的作文题？傅：一般说来，不大会教的教师往往用别人现成的题目，而会教的教师则是结合学生的阅读和对社会问题的思考来自己出题。据我理解，小学教师用别人的题目多一些，中学教师不大用别人的题目。当然，假如是应付考试的话，他们一般还是会用别人的题目。说到底，还是教师会教不会教的

14、问题。生活中有那么多问题等着我们去思考，何必去写与自己的生活无关的别人的作文题呢！曹：国内的情况也差不多。写作教学上有追求、水平比较高的教师经常自己出题，让学生与自己的阅读和思考同步，普通教师则不然。美国教师怎么对待作文题？它在美国作文教学中重要吗？傅：美国教师的写作课很多时候没有作文题，仅仅提出一个基本的写作要求，让学生在自己的生活、学习中发现可写的题目，因为教师出题强制性太大。曹：是不是说在美国作文教学中，作文题并不是必不可少的、特别重要的？傅：是的。假如不是备考，一般不出作文题，多数仅仅给一个大概的范围，提出一个基本的要求。曹：我觉得，用作文题来组织作文教学的好处是能够培养学生严谨规范的

15、写作习惯，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让学生“上规矩”，可也有弊端，就是不容易培养学生的灵气和才气。傅老师，您同意吗？傅：同意。教师出题很难注重到学生不同的生活状态。唐纳德格雷夫斯（Donald Graves）说过，教师出题就是不让学生对自己的生活深入思考。写作要让学生写自己的东西，让他体会到他的思想情感是重要的。总让学生写教师出的题，就等于暗示“你让我想”的问题才是重要的，“我”的思想和情感并不重要。美国写作教学之所以认为命题写作不好，就是因为命题写作不相信学生有真实的思想和情感。其实学生也有思考，但被题目框住了，他们会觉得自己的思考不值得拿到课堂上来写，这等于把学生的生活否认了，写作教学就无法做到真实

16、，发现自我。曹：也就是说，拿作文题目来组织作文教学充其量仅仅一种形式，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仅仅中国大陆的教师有顾虑，考试考的就是作文题，平时不训练怎么行呢？傅：美国优秀高中教师加州的Kelly Gallagher曾说过：我也无法回避应试，我也要指导学生应试。我一个月写一篇命题的应试作文。我知道学生要参加考试，这没有办法。他说，那好，就让学生一个月写一篇，一年写九篇，其余的都是学习型的作文题。保持一个平衡的比例和状态，不让学生因为应试而放弃正常有效的写作。曹：我们作文教学中特别强调审题，反复练习，耗费了教师和学生大量的精力。你不知道我们的教师批改作文多么严苛，从题目中“抠”出很多你想都想不到的所谓

17、“微言大义”。我估计，美国写作考试就是写命题作文也不会如此严苛。你们的题目意思讲得很清楚，不让人猜。我们的题目中有“题眼”，往往包含多层意思，讲到第一层得多少分，第二层得多少分，第三层得多少分，学生要三思而后“写”，特别强调从字面背后挖掘隐含意思的水平。中国的作文命题把学生能不能领会题目中隐含的意义并加以阐发看成是很重要的写作技能。傅：美国这种多元文化背景和环境的社会特别忌讳这个点。我在SAT委员会中负责审读题目，审读重点就是看这个题目是不是有让学生猜不出来的地方和可能，因为有人穷，有人不打高尔夫球，有人没有看过这本书就造成了对这个题目理解上的困难，这就是歧视，就会不公平。这样的题目都要回避。

18、曹：我们命题时也强调“不拿审题为难学生”，可真要出题又似乎怕学生得到高分，占了便宜。题目总是很宏大很“主流”，一副文学面孔和腔调，远离学生生活，学生写起来“假大空”、伪崇高，为人们所诟病。傅：我教过很多从中国大陆来的学生，他们写文章、说话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单刀直入，喜欢绕弯子，喜欢随意拔高附会，缺少具体的例子和实证，凭自己的感觉，一开口口气好大。美国人最讨厌这个点。写文章不是要显示你懂得多，而是要如实地把你懂的那点想法写出来。不懂就是不懂，而中国人最怕表现出这个点，喜欢不懂装懂。曹：就像古希腊苏格拉底说的“我只知道我一无所有”，要承认自己的无知。其实承认无知就是有知，这才是真正厉害的地方。我们大

19、陆的学生缺少这种精神品质。傅：命题作文也应该理解学生实际，结合学生的思想。比方问学生：为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爱情被认为是高尚的，而在生活中却不被人接受？这样的问题就很真实，学生有话可说。假如我们不把经典与生活联系起来，经典就不成其为经典！美国学生不写那种花花草草的东西，写的是对阅读和生活中的实际问题的思考。不但高中生，甚至连小学生就开始尝试了。曹：作文命题与学生生活经验之间还有一个真实性与虚构性的问题，对此您有何看法？傅：在英语中，虚构有两个词：一个是想象（imagination）的虚构，是能够接受的虚构；另一个则是虚假（phony）的虚构，是说大话，让人无法接受的。美国学生和教师最讨厌文章中

20、虚假做作，觉得“phony”，年轻人之间也常常说“so phony”，指假得很，做作得很。塞林格麦田的守望者批判最多的就是“phony”。美国文化有一种反虚假的倾向。虚构不反，虚假必反！还有，中国学生到美国留学，文章里陈词滥调多，英语有一个词形容这种情况“cliche”。中国人喜欢引用成语典故，美国人觉得这说明你没有自己的东西。同样是形容一个人穷，美国人说“穷得像教堂里的老鼠”，中国人说“穷得像叫花子”。美国人情愿你说“穷得像叫花子”，觉得这样表达很新鲜，有个性，有自己的东西。“cliche”是不是也是一种虚假？你在语言上、思维上都是抄别人的，不是虚假是什么？曹：这与我们拼命“刷”题、拼命训练

21、不无关系。我们总是强调要练好基本功嘛！傅：中国人强调基本功，认为有了基本功才能创新。美国人不这样认为。美国人情愿牺牲基本功也要创新。我和一个中国画家交流，他说，我们平常练字，拼命地模仿古人，一缸水都模仿黑了，才开始写自己的字。后来到美国学画，发现美国人把一堆垃圾往那一扔，说，这就是我的作品，这就是艺术！美国人认为这种垃圾也是作品，只要你能讲出道理来就行。比方你说美国社会就是垃圾，到处都是垃圾，很浪费！美国人觉得这样理解很好，别人没说过。也许你不懂什么线条，阴影，色彩没相关系。可中国人特别强调基本功，到后来就不会创新。美国学生基本功不扎实，可创新水平不错，他们不会为了基本功而束缚自己的创新水平。

22、他们现在也强调基本功，但他们没有忘记，练基本功不能把学生的创造力耗掉。每个人天生都有想象力、创造力，但在教育的过程中，慢慢被扼杀了。曹：说起中国人的基本功，美国人没法比；但论创新水平，中国人比不过美国人。美国社会文化就欣赏这种创造性。作文题也是这样。中国大陆特别喜欢命题式作文课，教师习惯于用现成的题目来让学生做，表面上看来，这是应付高考，实际上这是一种写作文化的差异：我们喜欢命题，你们喜欢问题；我们是写教师给的题目，你们是给学生学习任务；我们重视规范限制，你们强调自由创新我们这边强调基本功，强调多练，机械重复，要求按题目来写，该写的都写到，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生怕考试出问题，殊不知这样扼杀了学生的写作热情，扼杀了他们探索未知世界的好奇心。这是最可怕和最悲哀的！也正因为如此，从作文题入手实行作文教学改革成为民国以来很多作文教学改革先行者的选项。王森然分析过“当堂作文”与“课外作文”的利弊；阮真从全国征集6140多道作文题作分类研究，出版了专著中学作文题目研究，提出很多有价值的见解；魏应麒提出从9个方面增强作文命题与学生实际生活的联系；黎锦熙倡导的作文“设计”教学法（国语教材和教学法的新潮，见黎锦熙论语文教育）更是提出了全新的改革思路，突破了传统命题作文教学的局限。先行者的探索无论成功与否，都成为今天作文改革的学术资源和实践起点，增强我们的自信，激励我们奋勇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