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顶上的石狮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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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瓦顶上 的石 狮子 廖胜生著老屋场大厅堂正中央瓦顶上趴着一只石狮。一趴就是一百近年,小时侯依在奶奶的身边乘凉,有时候会望着那石狮子发愣。其时石狮子披着轻柔的薄雾浑身银光闪烁,它在瓦顶上似猫儿般欢蹦乱跳或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我问奶奶有无看见石狮子在瓦顶上跳动和叫喊?孩子,那是你眼花,那是你耳鸣。我又问奶奶那石狮子是怎么跳上瓦顶上的?孩子,那是一件宝物,当时盖这屋的时候拣了吉利日子好生安放上去的。接着奶奶给我讲了当时住在这老屋的两兄弟。住东房的老大是劣绅。为打一场官司赔尽家财还一夜之间白了头,末了挺尸在牢房里。住西房的老二是秀才,老秀才象只夜猫子白天昏睡不醒。半夜里烛光下读书咿咿呀呀闹得家人不得安

2、宁。我属西房的后裔因此能读书能酣睡。我不像老祖宗那般非得咿咿呀呀不行,不哼不响难道就算不了读书?我读书的时候喜欢一会儿读书一会儿打瞌睡,或者边打瞌睡边读书。爸爸觉得这是大毛病屡屡敦促我改正。我没有法子改正来但是有法子为她挣回好分数好脸光,她始终是快乐的。我沉睡过去特别容易梦见猫和狮子,偶尔梦见虎。猫和狮子同属一种,但是我梦里的狮子永远只有猫那般大小颜色大多数是青灰。同步梦见猫和狮子的时候很难分清谁是猫谁是狮子。我的猫我的狮子总是一种在我的枕头边一种在我的拖板上,或者它们换过来换过去,但是从不打架斗殴,历来不嘻皮笑脸。据说狮子一天要睡十八小时,那么可以断定猫睡不赢狮子,我睡不赢猫。本来狮子醒过来

3、需要那么长的时间,真正的叫人难等。后来我懂得了那瓦顶上的石狮子充其量是老祖宗的一件镇物。于是它顿时失去了往日的光辉和威风。徐徐地再会不着它的跳跃听不着它的鸣叫,徐徐地把它忘乎了。在石狮子的弹压下鬼魅魍魉确确乎未曾侵掠骚扰,老屋场人丁兴旺但家境衰颓。我的父辈们略为本领大某些,挣了钱把老屋四周的园土瓜分了盖了新居。捷足先登者得便宜多占了地基。后来者眼火灼灼拼争过来一副呲牙咧嘴模样。此可谓寸土千金寸土必争。一种阳光明媚的冬日。我伫立在温香的南风下。头发飘向北方我凝视着瓦顶上的石狮子。石狮子沐着午后的阳光浑身闪烁着青苔一般的光泽,昔日锦缎似的皮毛如今斑驳陆离活脱一只癞皮狗。它作为宝物作为镇物作为神却可

4、怜巴巴垂头丧气。它完了,说不准哪一天摔下来一定体无完肤浑身碎骨其时我正襟危立在大厅堂门外的中央,倒背双手两眼死盯着瓦顶。五里外的玉岩山石炮轰响,震颤得我心惊肉跳。忽然一种身影从大厅堂东厢房闪出,倏地又缩进了自己家门。只一忽儿她又探出头来瞧瞧,好象是看一看我有无拜别。我从迷惘醒悟后懂得她是十四叔士康。她的举动贼头贼脑使我纳闷。她想从我身边通过又分明胆怯什么,她胆怯同我打照面还是胆怯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会忽然给一拳?她心虚提防着我阐明她已经干下了需要小心提防的勾当。我意识到立在大门口对她无疑是一种威胁便踱到马路上去。这条马路撞翻了老屋场院墙接着又撞破了南野城墙向郊外漫无目的游荡。马路上尽是挑着菜篮

5、子和尿桶的乡下老表走向城外,间或有几种醉汉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就要过年了,马路上有许多孩子嘻闹,不时有鞭炮乱响乱飞。我是从虔州回老家过年的,团圆几天后就返回虔州上班。我觉得不必对十四叔形成压力,让她放心通过。我瞩视着大门口佯装若无其事模样。昨天我偕妻子到乡下拜见岳母。今天到家后妈妈和二弟便迫不及待地向我报告:昨天和十四叔发生了正面冲突,险些酿出流血事件。事件的起因是为争屋基。以爸爸在世时盖的那间新屋相对,妈妈前几年赶在她人之前又起一间新屋,就是如今二弟的居室。妈妈的宏伟筹划是为三个儿子都盖上一间新屋。那间新屋一盖起,引起所有叔伯婶娘之流的嫉妒。觉得妈妈过于精明刁钻。妈妈得意不凡因一女流居然占去上

6、风够她陶醉了,她全然不在乎人家如何评说。房子后门通向马路,其间有七八米长的一块空坪。只需自然延伸过去就可以再盖一间新屋。这是妈妈的盘算。可是这块空坪与十四叔的住房相邻,对这块空坪她虎视眈眈垂涎三尺,她欲从横向占领它。两家都在竭力遏制对方的扩张野心。十四叔甚至出言不逊为争此地不惜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妈妈丝毫不怯她的张狂。以牙还牙表达你要我的脑袋我就取了你颈脖子那截去。僵持的成果是谁都休想占领这块空坪。十四叔紧挨住房搭了一间简易厨房。二弟赶紧在屋后围起一道板皮篱笆,中间只留一条一米多宽的通道。双方默认了这种现状具有合理性,然而心里又都服不下一口气。十四叔说如此这般我们挣扎活下去吧。但是就在昨天她突发

7、奇想要把厨房向通道这边挪动一尺。她动手打下一根木桩试探我家有什么反映。妈妈岂能容忍如此肆无忌惮的挑衅。她见木桩立时怒发冲冠骂骂咧咧拔掉木桩扔到马路上去了,一种孩子悄然扛了回家去当柴禾烧。半晌后十四叔扛了一把斧头偷偷溜到我家门家前的蜜桔树下,没弄清她想干什么,已经咚咚地砍起桔树来。二弟窜出一把拦腰抱住她。她一边挣扎一边吼叫:“你们拔得我的木桩,我就砍得你家的桔树!”奶奶气得浑身抖颤暴啸一声:“士康你不要太放肆!放下斧头有话好说。”奶奶镇住了她,她居然哆哆嗦嗦扔下斧头瞵睁双眼。在二弟稍许松驰的当儿挣脱她的臂膀一溜烟跑回自家家门。桔树无端挨了几斧头流出一行痛苦的泪珠。那把斧头作为战利品神气活现蹲在屋

8、角闪闪发光。妈妈叙说此事时语调愤激。她把十四叔描绘成凶神恶煞。把厉害关系分析得异常严重。她努力使自己的脸色严峻坚定同步体现出无所畏惧的气魄。二弟依随妈妈亦步亦趋,觉得砍了她的桔树无疑是砍在她心头那么难忍难受。发誓要寻找机会报这一斧之仇,甚至不惜剁烂她家门槛。她的亢奋的斗志和勇气得到了妈妈的加倍赞赏。妈妈感慨万端地说:“目前的人心坏透了。她先试着踩你的脚趾,如果你一声不响,她立即就会踩你的脚掌。如果你退让胆怯的话,她会从你的身上踏过去。她们觉得我一种孤寡妇道人家好欺,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我的儿子个个身高马大她们干什么吃的?”她说罢扫过来一束满含但愿的目光。我懂得她的用意无非是要我与之同仇敌忾。但是

9、我一时愤怒不起来。呵呵浅笑一阵子,笑得尷尬笑得莫名其妙。我不太清晰目前的人心与否坏透了。近年过的是虔州日子,那里一户一单元各家关了家门度日互不打扰。上下左右邻舍长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难得见到有什么值得争斗的事情。十四叔比我年长六岁。小时候挺喜欢跟了她去池塘里摸田螺。我只能摸得田螺可是她还能摸得几条鲫鱼令 我羡慕令我崇拜。有时她领着我去郊外的田沟里抓泥鳅,她很得法而我不太行。抓住的泥鳅搁一块,回家之前三七开我得小头仍然占了便宜。在尽出地痞酒鬼恶棍脚夫下三烂的东房,十四叔属于有知识有抱负的人。上高中后来她好象想当诗人拼命背唐诗。她喜欢领了我朗朗读吟快乐跟了她咿呀陪读,我们唱歌一般诵吟:“

10、鹅公山下稻梁肥家家扶得醉人归”她告诉我读古诗非得如此这般抑扬顿挫否则索然无味。我不知其味只觉得好玩,反正我比她更爱好唱歌。在雾蒙蒙雨霏霏的日子里,她拉了我一起体味什么“看雾湿玉环。”我们似一对傻瓜立在雨粒雾珠之中不怕沾湿了头发和衣裳,她要我拼命吸气我便拼命吸气。她说她闻得了雾香,而后兴奋得止不住颤抖。我好生奇怪拼命吸气却没有获得同感。接着她告诉我玉环就是美丽少女洁白的手臂,她的眼睛里晃荡出邪乎乎的光彩。对此我丝毫不感爱好。由于我的嗓子还没有变粗。她喜欢画一点画。有一回她弄得某些白漆在围墙外侧画了一种人物漫画像。旁边还加画了一张挂满弦的弓箭。她画的那人的头发好似一只倒放的皮鞋。她在画的下面题了惊

11、人的标语:射死美帝头子肯尼迪。那时我便懂得了有一种叫做肯尼迪的人是美国总统。十四叔有时会突“啊”的一声喷出一句:“啊!地下埋着的蓝宝石终有一天会放射出耀眼的光辉。”她喷过好几回后来我觉得她象蓝宝石她会成为好人。我感到蓝宝石般的十四叔成了诗人我会不久乐。十四叔参与高考的那年竞争很剧烈。她落弟了。如果她考上了大学循序渐进准能当成诗人,当不成诗人准能当成官。一张放榜的白条子号召她参与社会主义建设,她不食不饮不哼不唧不骄不躁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昏睡一天之后爬起来跟随她的爸爸我的十一爷拉板车去了。十一爷梳出美丽的小分头,头发黑白掺半。朝阳照在她脸上满放出快乐傲慢的毫光。她拖着胶轮板车去十多里路的煤窑

12、拉煤。她身后跟着羞于见人的十四叔耷拉着一颗硕大沉重的脑袋,脑袋里装着乱七八糟的诗句。日暮而归爷儿俩成了两坨会走路的黑炭。洗净之后二杯老白干下肚子十一爷重又光彩夺目。她笑咪咪来到我家向爸爸借报纸看。她很关怀时事,还关怀着某些她喜欢关怀的东西。她到我家来我对她无好感。我懂得她干过伪保长,据说她的保长是她爸爸拿钱给她买回来的,那时她很年轻。我受的教育是恨保长,因此我不喜欢当过保长的十一爷。十四叔夜里在煤油灯下读书或是乱涂乱写点什么。星斗满天时她踱至大厅堂门口仰头长望不住发出一二声轻轻的叹息。她告诉我说心里乱得很。我说你不要乱了十四叔。她说要它不要乱已经很难做到。我说做不到就率性让它乱一种够好了。我说

13、不出其他安慰她的话,由于我不够年龄才上初中。拉了半年车子,十四叔决然报名上山下乡不顾十一爷苦苦恳求和挽留。从此她去了离县城五十多里路的一种林场,躲进静寂的山沟里不太回家不太爱说话不太搭理人。她在那里砍木头砍得自己似一截木头,不知她会不会做一点有关青山有关森林有关木头的诗。我不太见得着她了我的十四叔。后来她家起了变故。她的那个在几百里外另一座县城干教育工作的大哥我的十二叔,因恋爱告吹精神分裂。十一爷和十四叔接她回家养病,同步抱回一台摔得稀烂的六灯收音机,当时收音机还是稀罕物件。她到家后来仍然疯癫。见了年青女人就精神亢奋耐不住嘻皮笑脸,立即献殷勤脱下手表要送给人家,吓得人家哇哇逃遁。十一爷摇头叹息

14、:“终于出报应了。”十四叔说:“还不是你从小娇惯了她?叫她跟你去拉半年板车准保没病了。”她在家的日子便把她哥看得严实,不让她撩事惹非丢人现眼。有一种下雨天,十四叔与她哥对坐谈心。十二叔见了外边下雨赶紧戴上一顶斗笠。十四叔忍住笑问她干吗在屋里还戴着斗笠?她回答说:“斗笠不是下雨天戴什么时候戴?”道理充足神色正经。十四叔只得由着她戴着斗笠倾听自己的苦口婆舌,她给她哥讲人生奋斗讲婚姻嫁娶讲拉煤炭砍木头之艰苦。她滔滔地说着直说得舌尖泛出血泡。十二叔飞转两只无神的眼珠听得如坠云雾,。忽然十二叔站起来无比迅速解开裤扣掏出家什把一泡憋得难忍的尿液当即一泻无遗。这泡似老猪婆撒的尿流了汪汪一滩还溅湿了十四叔的裤

15、脚。十四叔避之不及跳起来吼叫:“你怎么在屋里撒尿?”十二叔叭的一种立正:“报告长官,外面下大雨。因此我只得在屋里撒尿。”十四叔气愤至极一掌把她按在地,斗笠滚到了角落里。“你给我把这泡尿舔干净!”她毫不踌躇跪在地上象黄牛见了尿钵般兴奋,起劲舔得唧吧唧吧。十四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把拎她起来拖至屋外,任由滂沱大雨冲涮其灵魂飞逸的躯壳。顷刻她浑身湿透接着便手舞足蹈。期间十一爷把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她躲在阁楼上私下笑得凄凄惨惨。十一奶跑出来恳求:“饶了她吧。”这时候母子俩的眼角沁出苦涩的泪珠。十二叔虽有疯病但是有一份工资,工资攥紧在十一爷的手心里。那一年,一辆破烂的卡车开到了大门口。它载着十一爷家的橱柜

16、桌椅床铺箩筐,载着十一爷全家没有出处的忿懑哀怨和凄惶迷惘到三十里外的乡下安家落户。疯子十二叔牵着一条老狗神色十分新鲜好奇地跟了去。一去就是十几年。据说十一爷在乡下盖下了百年大计的新土房。据说十二叔到了乡下后病情有好转,还娶了一位附近村庄上过高中的老姑娘做妻子。妻子为她养下一种宝贝儿子。据说十四叔娶了林场附近的农家女为妻,得了千金一种。但是这一家人我很难见到。大返城时候,十一爷一家随了潮流流回老屋场。我见到的十一爷显见苍老,我给她老人家打招呼她公然不理不睬使我伤心不已。疯子十二叔已经死了。我的那位历来没有见过面的十二婶仍然见不着面。不知何故她带着儿子留在乡下。十四婶长相奇丑在我心里唤不起好感。我

17、觉得她凶悍而不近人情我为十四叔犯愁,天下女人如此丰富,何必择了她作妻。我与十四叔照面仅仅互送一种笑容可掬的问候。她回到家总是闷声不乐忙忙碌碌。我与她没有时间闲聊。另一方面都觉虽然在一起也未必能聊出某些快活的话题。必竟我俩之间浮现了十近年的感情空白。我在马路上已经等待良久,不见十四叔从屋里出来便有些困惑不解。我走到她家门口好奇地从门缝里偷觑。屋里光线很暗什么也看不清晰。我思考片段觉得还会有什么大了不起的事便敲门。开门的正是十四叔,与她成对视她惊愕得不知所措,简直觉得碰上劫门的强盗。我堆起笑容微躬身子以打消她的恐惊心理。“十四叔我可以进来跟你聊一聊吗?”她屡屡点头把我让进来。屋里深处传了出开灯的声

18、音。灯光使我炫目,使劲眨了好几次眼才看清晰右边屋角瑟瑟缩缩坐着一种老头子。一顶风帽拉得很下,几乎盖去眉毛。一条历经漫长岁月污黑的破围巾缠着她的脖颈缠着她的鼻孔缠去了整个脸面。只留下一双眼珠子轱轳转动转出一阵阵迷乱的寒光。她两手拢一只火笼紧贴胸前。大概很冷,她一动不动象只随便扔在屋角的箩筐。我懂得她就是近年不曾会面见了面又不理不睬的十一爷。要不要尊称她一声问个好呢?我一时难于启齿。眼前这老头子除去一双胡乱转动的眼珠颇有气愤实则是一堆堆煮烂的老肉。我避开她的目光仔细打量屋里。满屋衣物东一堆西一堆,桌上碗盏狼籍,椅凳东倒西歪。地上尽是骨头、纸屑、荸荠皮、甘蔗渣。整个屋里散发出一种难闻的霉味。左边屋角

19、有个小女孩靠着墙根打盹,那就是十四叔的女儿。十四叔张罗茶水,谁都不说话静寂得令人心慌。我有些懊悔怎么跑到她们家来?我记起曾在街头见过一种如此模样的老头,遭遇过如此心寒的眼光。当时没有留意,更没有想到她就是十一爷。她的面前摆着香烟、瓜子、臭鱼干、海带条。二十年前她是拖板车的脚力,钱挣得很辛苦。她曾吹嘘自己是双料的大学生,就是不乐意读下去更不乐意飘洋过海留什么学。她说她不稀罕靠知识挣饭吃。更喜欢每天流汗水舒筋活骨。她讥笑我爸爸虽然满腹文章但过早把身体这幅本钱蚀光以至活得艰难痛苦。有时她与我爸爸争论某些问题,争得满脸红光慷慨激昂。她具有非同一般车夫的气度。爸爸嗓音嘶哑气力局限性不是她的对手。她争赢了

20、便眉飞色舞旋即表演迅速装拆胶轮大板车。她快乐的时候捉一只癞蛤蟆用荷叶包得严严实实。然后送给十一奶哄她是一包好吃的玩艺儿。十一奶打开荷叶包一瞧顿时吓得哇哇大叫,脸色煞白瘫软在地上打滚子,只差没有吐泡沫和蹬腿。十一爷好不开心地地踱着方步。宣称世上胆怯癞蛤蟆的女人才算温柔乖顺,胆怯得越厉害越乖顺。十一奶的确温柔乖顺,亏了她才使家里的生活过得舒心某些。她跟了她受累挨饿无半句牢骚。还常常无缘无端受她的耍弄臭骂以及拳打脚踢。她打她跟打儿子无区别。有时哪怕她与人聊着,一翻脸抓起她的头发就往家里拖,她忍着痛抓住她抓头发的手小跑着跟她回家。到家后就举起她狠命往床上扔,关上门不知怎么捶打。她不哼声息,哪怕脸青鼻肿

21、绝不向谁泣诉原委,还装出心甘情愿的样子。如今岁月已把十一爷抽剥成一截丝瓜筋,只配套去揩擦大街上的某个角落。昔日的板车夫变成现今的小贩顺应了何种潮流?干吗在大街上还拿那么凶狠的眼光盯人?“何所闻而来?”十一爷忽然扯下围巾露出皱折横错的脸。那张掉光门牙的扁嘴不断嚅动。她的声音很有力量并且清亮出奇,不象一种形如槁木的老头子发出的。她问谁?什么意思?我一时有些懵懂。我思忖对她说些什么才好。我告诫自己不要怵她,她不也许从座椅上弹起来,她很冷,冷得发抖,火笼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想过之后回答:“你的大儿子死了,吊颈死的,我早就据说了。”“不对,那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永远不会吊颈,你造谣!”十一爷气忿地回答。

22、她放下火笼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一下两下三下都没有成功。她颓然坐回本来的样子重又抱起火笼抱得更紧身子缩得更小。她的举动和气忿使我觉得较好玩,把她激成这个样子真不错。我走前几步对她说:“你的大儿子疯了对不对?你把她逼得上吊了对不对?你打儿媳的坏主意她不买你帐你就把她和孙子扔在乡下撒手不管对不对?没有冤枉你吧?我早就懂得了这些事情。”“你是谁?你这个老崽子胆敢如此放肆!士康赶紧把她轰出去。”倏地十一爷站了起来。火笼沉重地摔在地下炉灰撒一地居然一点火星也没有,本来她抱的是只死火笼。一只灰色的花猫趁机抢占了她的座椅。我发现她不象我原先想象的那么虚弱。那笔直挺立的样子倒是十分强健。我不会惧怕她我注意着她的举

23、动。十一爷整个身子在打哆嗦,忽然她摘下帽子奋力掷过来。我闪让后拾起帽子象踢足球似的把帽子踢向另一种角落。帽子正好打在小女孩头上吓得她哇哇直哭。十一爷没了帽子遮掩的秃头闪闪发亮。她直呼十四叔拿一根扁担来。十四叔从里屋端茶水过来,见了这情景好言好语劝我用茶水然后走到她爸爸跟前贴着耳朵嘀咕。她赶走了灰猫强按十一爷坐下。给她戴上帽子给她围上围巾,照原先的样子把整个脸面蒙严实。接着掸去火笼的灰尘交给她死死抱住。小女孩哭了一阵子照旧打她的盹。十四叔用两只手指在十一爷鼻梁根上轻轻地捻着。约摸三分钟松开手,其时十一爷静闭眼晴紧缩一团两道寒光随之消失。她象进入梦魇状态。一切恢复本来的样子好象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24、为什么来的?我心里找不出一种贴切的答案。要说是为昨日两家的冲突来叩这扇门非我本意。人的行为不一定就具有某种必然目的。“我想和你也许还可以谈点别的什么,不谈昨日的事也可以。”她喝了几口茶皱起眉头:“想起昨天的事,我感到懊悔。我也搞不明白怎么好好的跑去砍你家的桔树。幸亏你奶奶唤住了我,才不至于犯下更大的事情。你奶奶是个真正的好人,保佑她长命百岁。”我说:“刚刚一进来,我看见十一爷的眼光觉得有些胆怯,后来又不怕了,也许我说出了某些不该出口的话。”你奶奶是少有的好人。噢,记得小时候老头子常常打我们,只有逃到她老人家背后去,只有她能制止住老头子的棍子。家里没有米下锅谁会借给我们?还不是问她老人家借更便当

25、某些。我家被赶到乡下,我回到乡下,我回到老屋场,有谁乐意招呼我?只有你奶奶留下我吃一顿饭,问一问我妈在乡下与否过得习惯。可是你妈就不同,她想把房子盖过去就觉得是理所固然的事。她想怎么干,好象人家就一定要顺从她,这能办到吗?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可是能承认她有号令一切的权力吗?她可以指挥儿子向东向西,可是她能指挥所有的人吗?恰恰老头子最反感的就是这点。她要我不顾一切地争下去,哪怕争个牛死藤断,她会摇大拇指夸奖是个好儿子。老头子是怪可怜的人,先前她打我们打我妈是由于挣钱劳累心里难受。早先我恨她,如果目前还恨她就没有道理了。想想我们在乡下受的歧视和屈辱,单单不声不响去忍受能行吗?不行,还不是靠她火爆的

26、脾气保护了家人。为了家里人的饥饱,她偷蕃薯偷鸡鸭。不错,乡下老表恨死了她。有一次被捉住挂上牌子自己敲一只铜锣游乡。孩子们都往她身上扔牛屎干。她去河边炸鱼又把两个指头炸飞,险些送了老命。如今她老了,还蹲街头摆地摊。我尚有什么理由不听她的话?她恨你妈,我理所固然跟着恨。她说去屋边搭一种厨房吧,我一天功夫就把厨房搭好了。她说向那边挪动一尺,我就量好一尺打下一种桩子谁知你妈气坏了,气势汹汹拔了桩子还骂人,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天底下只有老头子的脸色才有实际意义,其他全不成玩艺儿。她交给我一把斧头,丢个眼色叫我冲出去。我稀里糊涂冲出去,但是不能砍人由于没有她的明确批示。那么我砍什么好呢?跑到你家桔树跟前才

27、想好就砍它几斧作罢。先前我总觉得老头子对于我无疑是真理。昨天,当你奶奶喝住我的时候,才发现她是比她更大的真理。要否则我怎么会忽然浑身软绵绵一丝气力也没有?斧头是怎么扔掉的也记不起了。丢掉了斧头使我在老头子面前感到好没有脸光。你来得正好,我真想同你一道去向她老人家赔个不是。求她发还我的斧头。“我想十四叔并不怎么野蛮凶恶。倒是角落里那个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十一爷使我不能不警惕。她真的安静了吗?她不会容易睡去。我说:“既然桔树已经砍了,我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得的一码事。何况你乐意赔个不是,回头我给我妈说好几句,这场事就算了结。斧头可以还给你。依我的见解,我们两家都不要再争这块空坪,实在没有多大意思。我家

28、把篱笆拆了,你家把厨房拆了。空出块空坪栽上树呀花草呀,后来大伙好在那里乘凉。孩子们也有一块玩耍的地方。“十四叔格格笑起来:“那固然是个好主意。可惜太天真,离现实太远。老头子和你妈能答应吗?办不到的事。”她一种劲摇头。我说:“那么我们就不说这个好了。我倒想问问你哥究竟是怎么回事,能给我说一点吗?” 她陷入沉思。十一爷仍丝纹不动,她身边的灰猫俯卧着大眼瞳仁射出两道绿幽幽的光辉。十四叔轻声说:“外面大概都说我这个没有本领的弟弟逼死的,对此我不想否认。我哥这人留在世上没什么意义。与国与家与所有的人都没什么好处。这个世界不是为疯子设计的,她唯有早死早安乐。她究竟是为什么疯的说不清晰。但是,你是懂得她是老

29、头子的宠儿。我家谁没有挨过老头子的毒打?只有她没有。我们挨打她反而一旁发笑。好吃的东西都留给她吃,活儿却一点不干。自幼家里人都对她百依百顺,这种人遇有挫折怎么受得了?不疯才怪。在乡下好了一阵子,这里有爸爸的过错,她又犯病,并且疯得越发厉害,疯得常常吵吵闹闹摔盆摔罐。老头子交给我一根柴禾棍命令我打她。起先我不敢也不乐意,兄弟岂能揍兄长?后来我理解老头子的苦衷,不打她不制服她家人无法安生。因此我觉得是在打一种疯子而不是的打我哥,这样才下得了手。每当我揍她的时候,老头子在一旁起劲喝采:“打得好!往死里给我打,留着她有什么用处?”妈妈和嫂子哭求我别打。但是不行,非打得她趴在地上爬不起。其后人们都可以安

30、安静静过上好一阵子。这法子很凑效。可是有一天夜里她跑到茅厕里一根绳子吊死了。这样也好,家里彻底安宁。说是我逼死了她也就只得认了。”她说完十二叔的事转而问我某些外边的事。我有的回答得具体有的简直答非所问。楼上发出嗡嗡嘤嘤的声音,有人在呻吟,据说她得了重病好几种月卧床不起。楼上的呻吟已听得清晰在乞求给口水喝。凄厉的声音刺得我的心发怵。十四叔站起来要到楼上去,楼梯设在里屋。她还没有跨进里屋便传出十一爷清亮的声音:“你想干什么?”“给妈妈倒点水喝。”十一爷厉声喝道:“不行,你回来。你想把我扔下,让我一种人孤零零的?”十四叔无可奈何回到她跟前恳求:“我只去一会儿,妈要渴死的。”她好象要哭了。“不行,我没

31、有睡着之前你决不可以上楼,记往!”“妈有病,目前正需要我去照顾她,我能不去吗?”十一爷扯下围着脸面的围巾阴冷地笑了一声放低嗓门:“她是病人没错,她病得将近死了是不是?问题恰恰在这里:一种将近死去的人要活着的人照顾她。一种活着的人乐意去照顾一种将近死去的人。这这这岂不太荒唐了?一种将近死去的人跟躺进了棺材没什么两样,仅没有咽气而已。你想,她忽然从棺材里头伸出一只手来要人给她水喝。这简直是毫无道理的规定。作为活着的人见到这种情形,完全用不着怜悯用不着发出那种没故意义的慈悲。把她的手放回棺材里去得了,告诉她喝水也没有用处,以免她再麻烦活着的人。这个道理你应当懂得吧?目前你看着我,我是谁?我是你爸爸。

32、我怎么样?身体棒得很。你不会觉得我将近死了吧?不会,那非常好。楼上那个女人咒了我一辈子,咒我早死,咒我不得好死。怎么样?哈哈!我克了她吧!她就要死在我前头,我真快乐。我还可以活上十年,如果快乐的话甚至二十年。目前我问你,一种是妈妈一种是爸爸,你跟谁过得更为长期?服侍一种将近死去的人和服侍一种还可以活上二十年的人,究竟哪个更故意义?这不说你自明。目前我命令你立即给我倒一杯茶水。”她两眼直瞪十四叔静候着。十四叔赶紧递给一杯茶水惶恐地直立她身旁。十一爷一口气喝下去显得非常畅快。“你不要瞎忙乎,让她大声嚷嚷也没关系。我规定你不要离开我。等我睡着了后来我就不管这些了。我总会睡着的。”十一爷重新拉上围巾合

33、上双眼。我懂得十四叔心情沉重并且很窘迫。她缓缓伏下身子半蹲半跪在十一爷跟前。她伸出两只手指轻柔地在十一爷鼻梁根上捻着。那边小女孩转动身子脑袋耷向另一边照旧昏睡。楼上的呻吟一忽儿高一忽儿低。设身处地的想要是我换了十四叔怕会受不了。十一爷的那番道理不可思议。我想既然十一爷不让她给十一奶端茶水。那么我代劳一趟未尝不可。“站着!老崽子你想干什么?”十一爷站了起来,把火笼提在左手上,为了让我看清她的脸孔扯下了围巾。我止住脚步。“不干什么,给十一奶倒点水喝。”十一爷满脸杀气伸出那三个指头的手指指着我:“你是什么人?你可懂得?你妈妈二十年前整了我的材料!她想整死我,怎么样?我有那么容易整死吗?告诉她别觉得没

34、事了,帐没有算清还要一点一滴地算下去,不要觉得我不算。我的老婆病了要你倒什么水?关你什么屁事?”我觉得心头有团怒火在冲撞,撞得我有些按耐不住:“十一爷,你究竟发什么狂?我妈什么时候整了你的材料?整了你什么样的材料?放你的狗屁!”十一爷没有畏缩拼了全身气力吼叫:“二十年前你妈就是整了我的黑材料!”我操起拳头上前去被十四叔挡住。她神色严肃地乞求:“坏事了,成崽,赶紧离开这里。”她话音刚停,只见十一爷从怀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掷于地下,从牙缝里挤出一种一种字眼:“士康我的好崽仔,给我上。”那模样象唆使一条猎狗扑向猎物。十四叔丢给我一串急促的眼色后扑俯地上拾取匕首。我心头猛然一惊脚底踩了弹簧般向门外窜去

35、。十四叔哇啦哇啦杀猪似地嚎叫,她追过来把匕首沉重地戳进门框上,几乎同步我听见椅子撞出门板发出的巨响,这是十一爷所为。我逃到马路上后喘粗气,回头远远望着十四叔的家门。椅子已经摔碎。十一爷仍在大声骂人。楼上十一奶的呻吟变成绝望的呼救。小女孩吓得哇哇哭叫。我心情迷乱地看了好几分钟终归索然无味。我漫无目的的走向闹市形单影只。此时南转北风四到五级,夕阳已经西下云层逐渐变厚。我望了望天色望了望手表缩紧身子以抵御寒气。二十年前我妈在干什么?反正她和十一爷绝对不会搁一块。何谓整了她的材料?纯属莫须有。这该死而不死的老头并非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何故出此狂言谵语?转念间我想是不是十一爷把我妈臆想成了本来她的某个敌手

36、?要把旧帐一点一滴清算下去以此弥补心中的空白?那么争夺空坪实则不殃及谁之生存其意义便不在乎,仅仅为某种心理需要而已。失却目的和目的重新发现的喜悦就是她眼前的现实。不幸的是妈妈无端地成了她的一种目的,并且妈妈不买她的帐的态度又正合她的心思。很不应当的是双方运用儿子作垫背。如此这般争斗下去定然没完没了。一种为二十年前的一笔帐,一种为争眼前这口气。假若都觉得乐陶陶味醇醇的话,那么岂不正好应验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真理?我的想法对几份?值得庆幸的是我一年只回家一二趟一趟只那么三五天。于是一种超脱感油然而生。接下去我想要不要把到过十四叔家的情形告诉妈妈呢?我发既有人追上来,回头看见的是气喘吁吁的十四叔。她拉住

37、我脸有难色地说:“成崽,有一事拜托你。求你千万不要把在我家里看见和听见的告诉任何人。就连你妈也别对她说。我觉得这点很要紧。我们叔侄固然没什么,但传到外人的耳朵里她们会有什么见解呢?特别是有关我妈的事,更不能外传。她会慢慢地好起来,我会好好服侍她。不要责怪我爸,她说的做的和想的全对。你走了后来我让她安静下来了,她闭上眼睛睡了。我喂了水给妈喝,还让她吃了药。求你了,答应我吧。”我们停立在街中心。我疑惑地注视她,越看她越觉得她的表情朦胧内心难于捉摸。“好吧,我决不告诉任何人。”她讨了我一种切实的应诺急匆匆地回去。我望着她的背景一种怜悯之意悄然上了心头。不久前她的媳妇死于一场不明不白的车祸。我的十四婶

38、不顾她的反对背着她做贩卖烟叶的生意。为省几种车钱常常扒车跳车。那次跳车摔死在离县城五里的地方,连哪一辆车也找不着,更不要说有什么补偿。她是真正的男子汉没有轻弹一滴眼泪,只哼哼发了几种鼻音算作感慨。妈妈把这事说给我听当成一件开心的趣闻。她说是恶人应得的恶报。不管是何种报应,够呛的是十四叔,据说她不打算再娶。如今她回去后有一种病重的妈妈,一种似睡非睡的爸爸,一种不谙世事的女儿,这些人都需要她照顾。街上好些摊贩在收拾准备回家。唯有一行炮竹烟花摊前挤着不少人。我想起吃团圆年饭前要放一挂炮竹,作为长子长孙是我的职责。我选了一挂足有一只小脸盆大小的遍地红炮竹觉得喜上眉头。我拎着炮竹回家去。刚踏家门我猛觉出

39、氛围不太对头。妈妈用挑剔的目光从上至下打量我。二弟嘟着嘴不理不睬瞧着天花板。妈妈问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支吾着:“没到哪里去。”“鬼话,别觉得我不懂得,说!你去她们家究竟干什么?”这样说妈妈全懂得我去了哪里。于是我直说:“去了一趟十四叔家,随便跟她瞎聊一通。”妈妈忽地气上心头涨红了脸,她声嘶力竭地唤叫:“好哇!说得多么轻巧,跟她瞎聊了一通。我们打恶斗,你趁机充当好人,滚,你给我滚出去,滚到她们家去过年得了!”我从妈妈的脸色上读出的是不可商量。她就这样决断地判我一种不可在家过年的惩罚。我心里怏怏不知何味。这会儿我但愿能见到奶奶,可是总不见她老人家的身影。二弟把个二郎腿一跷一跷几乎望穿天花板。妻

40、子两眼饱含一泡泪水不敢言语。我的女儿在外面跳皮筋不知眼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懂得解释没用求情没用于是就不解释不求情车转了身。我步履沉重一脚踏出一种窟窿朝外走去。我不会到十四叔家去过年,同步可以想出去何处过年。走远了之后我回转身子遥望老屋场的瓦顶。这时见到的是石狮子的背面,它敢情是畏畏葸葸没有丝毫威风。我见到了一只灰 色的花猫上得瓦顶上,它一步一步向中央走去。后来居然趴在石狮子的背上发出一声怪声怪气的猫鸣。在南野城外濂江桥头上我燃响了那挂炮竹。一阵急促的炸裂声中爆出了满地红花。红花在跳跃在飞舞,吸过了许多行人好奇的目光又留给她们困惑的思路。我想我能过上几多种年,或许四五十个或许会多某些或许会少某些。过年总比度日容易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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