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文化十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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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逃向虚无：人间失格中的“小Z就是我自己”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黄平前两次课，我从网络文学说到大众文化，讨论逃向虚拟世界中，能否真正走出内卷文化。延续着 前面的话题，从今天的课开始，我来讨论这几年流行的“丧文化”，看看我们逃向虚无能否躲避内卷。在今天节目的开始啊，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听过一句最近比较流行的网络语，叫“小 丑竟是我自己”？这句话往往配合着一个化妆成小丑模样的震惊脸的表情包一起出现。如果你见到过， 或者甚至你自己也会用这个梗的话，那你现在可以稍微思考一下，你每次用这个梗调侃的时候，心情 其实是如何的？你每次自己抛出这个表情包，或者看到别人使用这个表情包的时候，一般都是什么样

2、 的场景呢？欢迎你在下方评论区告诉我你的答案。今天的课，我讲日本著名作家太宰治先生的小说人间失格，这部写于二战后的日本小说，某种 程度上可以说是“小丑就是我自己”这个梗的鼻祖。进入这篇小说之前，我先和朋友们分享这部小说火爆中国的一个背景。2020年9月11日，国家卫 健委发布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针对全国的高中及大学，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学生健康 体检内容。最近有一个数据很惊人，据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主编的、在今年三月初发布的中国国 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 2020)，这本书介绍了目前从小学到高中的学生抑郁状况，这个抑郁状 况是怎么样的呢：小学阶段：抑郁检出率约1成，其中重度抑郁

3、率检出率约1.9%-3.3%；初中阶段：抑郁检出率约3成，其中重度抑郁检出率约7.6%-8.6%；高中阶段：抑郁检出率约4成，其中重度抑郁检出率约10.9%-12.5%。我在网上第一次看到这个数据的时候，说实话吓一跳。我对中小学的抑郁情况早有耳闻，但高到 这个地步，也是万万没想到。小学阶段，6岁到十二岁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十个人中就有一 个抑郁。到了高中阶段，更是发展到十个人中有四个抑郁，有一个是重度抑郁，这个比例太高了。我 翻开这份报告后更抑郁了，这份报告还有针对我们这种大学老师的调查，结果是超过1/2的人很焦虑， 接近1/4的人表现出抑郁，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比学生更抑郁。我作为一个大

4、学教师，平常也感到焦虑和抑郁。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内卷”带来的过大 的竞争压力，“抑郁”是这种压力的一个必然结果。内卷的压力，变成对我们“自我”的一种折磨。一 般来说压力也有好处，有助于塑造一个更强大的自我。但如果压力大到超过普遍的接受程度的话，那 么就会带来大面积的抑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自我不堪重负，就像弗洛伊德讲的：“在抑郁中，我 们的自我变得贫困和空虚”。正是这样一种内卷时代的心理状态，导致了日本作家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在这几年惊人的流行。 我今天讲的第一点，是简要介绍一下太宰治这位作家，和人间失格这部作品。太宰治先生是日本著名作家，出生于1909年，本来的名字叫津岛修治。1933

5、年，也就是在24岁 这一年，使用“太宰治”这个笔名发表小说。太宰治写出了大量优秀小说，代表作品除了人间失格 外，还有斜阳维荣之妻樱桃等等。太宰治这个作家性格很敏感，一生都陷在抑郁之中，从 20岁开始前后自杀了五次，最后，也就是在1948年，人间失格发表一个月后，太宰治投水而死， 结束了他三十九岁的人生。太宰治的文学创作，主人公大多是颓废的社会边缘人，描写他们在幻灭中的挣扎，是二战后日本 文坛上的“无赖派”代表作家。所谓“无赖”，指的就是像太宰治作品中那种软弱、颓废的人物。用我 们今天流行的话讲，就是非常丧的那种人。作为太宰治代表作品的人间失格，就是这种颓废的、丧文化的最好代表。人间失格是太宰

6、治最后一部完成的作品，这部小说不长，差不多一百页左右，其情节带有明显的自传色彩。小说的主 人公叫大庭叶藏，小说的主体部分，就是大庭叶藏的三篇手札，你可以理解为三篇长篇日记。第一篇 是主人公的儿童时期，第二篇是学生时期，第三篇是成年时期。大庭叶藏这个主人公和作家太宰治很 像，从小就生性敏感，目睹了人类社会的虚伪与无意义，内心阴郁而懦弱，为了迎合他人的期望，往 往故意扮演小丑的角色以取悦他人，真应了那句话，“小丑竟是我自己”。离家读书后，大庭叶藏流连 于不同的女性之间，和情人们约好一起去殉情，最后自己活了下来，终日里沉溺于酒精、吗啡以及颓 废消沉的生活中，并最终试图自杀。后来，他被送入疯人院，又回

7、到乡下老家疗养，最终成为一个自 称的“废人”。这部小说的情节是很淡的，几乎没有什么故事性、戏剧性很强的情节，小说引人注目的地方，在 于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始终萦绕着一股沮丧、颓废的情绪。正是这种情绪，打动了今天的读者。我 今天想讲的第二点，就是介绍一下人间失格这部小说的接受史。我们先看一下日本本土的情况，人间失格自发表始就一直保持着相当的热度，到今天销量已累 计超过1200万册。不仅纸质书卖得好，也被改编为电影等等，真人电影目前有两个版本，分别是2010 年的版本和2019年的版本；此外，还有动画电影、电视动画、广播剧以及漫画等形式。有意味的是，人间失格这部小说最近这几年在日本销量平平，根据日

8、本赤坂贩卖公司的图书年 度榜单，2017年至2020年人间失格均未上榜。相反，这部小说也就是最近几年，在我们这里却成 为爆款。太宰治最早被翻译为中文的作品，是1979年刊登在外国文学杂志上的维荣的妻子， 而人间失格要到1993年才被翻译成中文，当时的译名是直译的，被翻译为、被翻译为丧失为人 的资格。但是此后的十余年人间失格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直到太宰治逝世的、直到太宰治逝 世60周年的2008年，重庆出版社出版了太宰治小说集斜阳，其中把丧失人的资格的译名被改 为人间失格。自2008年以来，人间失格的译本数量总体上呈递增趋势，其中仅在2017年一年 内就有13个版本发行于世。这部小说的销量也在

9、迅猛崛起，以近几年为例：2017年、2019年人间 失格位列当当网虚构类畅销榜年度第一名，名列第一，可就是全网卖的最好的作品。2018年位列第 五名，2020年位列第二名。人间失格为什么打动了这么多中国读者？这是我今天要讲的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大家都听 过这句话吧，叫“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句话是日本诗人内寿太郎的话，后来太宰治借用过来，将 这句话作为他的小说二十世纪旗手的副标题，日本一部2006年的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 也出现了这句话。现在随着人间失格大热，每当谈起“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句话，很多朋友 往往都想到人间失格这本书。在我看来，我们之所以被人间失格里“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

10、样的话打动，核心在于我们 对于生活的无力感。我们之所以感到无力，是自己的努力永远无法匹配生活的要求一你很努力地想去 买房子，但是房价一年比一年高；你很努力地去讨好心中的女神，但是对方已经名花有主；你很努力 地想去找一份工作，但是心仪的工作有无数名校的学子竞争这种无力感会转化为一种带着自我怜 悯的忧郁，一种对于自己是“小丑”的自嘲。人间失格的主人公，一直在逃避正常的生活，他不是宣布“小丑竟是我自己”他就是在生活 中扮演着小丑。小说原文是这么写的：“只要能让人们笑，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有这样，我才能处于他 们的那种生活之外，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总之，千万不能妨碍他们。我总觉得自己是风、天空 或什么都不是，只能用扮演小丑的方法逗家人发笑”。你看这句话是不是很丧？在职场上，在学校中，在家庭中，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当你不惜以压 抑自己甚至是贬低自己的方式以获得更好的生存条件时，我们便已然成了小丑正是作为丧文化的象征，太宰治与他人间失格在当下受到了热捧。如何理解丧文化，在今天 也构成了我们面对的难题。下次课，我将尝试整体讨论丧文化，让我们从深圳一群特殊的打工人群“三 和大神”说到北大中文系的男足、清华大学的摸鱼课，看看在一个内卷时代，丧文化有怎样的表现。（原发布于“喜马拉雅”）